我攤上這麼個兒子，又攤上這麼個男人，還有什麼指望？

傾訴人：劉大姐，50歲，近郊農民 圖文無關

文/於恩勝

（下篇）

孩子小的那幾年，日子不富餘，但很順心。我婆婆疼孫子真是疼得出格，含在嘴裡都怕化了。一出滿月，她就白天黑夜地帶著，一直摟著他睡了十三四年。那個時候，我和丈夫種地，農閒的日子，做個小買賣，多少也攢了點錢，心裡感到很踏實。最讓我高興的是我兒子長得特別俊，還特別聰明，也不知道隨了誰。三四歲的小孩兒，學事那個快，聽收音機講故事，一遍就可以記住。在他二舅家看了電視，回家學得有鼻子有眼的，誰見了誰誇。我就想：自己這輩子沒知識，一定要讓兒子上大學，當個文化人。孩子也爭氣，上小學的時候，老在級部裡考第一。那個時候，社會上時興培育種植提拔孩子了，我覺得在學問上培育種植提拔不了他，就在生活上關心他。家裡好吃的，先盡著他，有點閒錢，我和他爸爸還有他嬤嬤都捨不得花，不是給他買件子好衣裳，就是給他買零食。

直到小勇上初二，他都是我們這個家的門面。但沒想到初二下學期，這孩子突然變了。

一入手下手的時候，我發現小勇不愛說話了，偶爾我問他點什麼事，他也是待搭不理的。我以為孩子大了，性格變穩重了，就沒往深處想。後來，他動不動就朝著他爸爸發脾氣，說他笨，沒本事。我覺著不合錯誤勁，免不了說他兩句。小勇對我比他爸爸親，我說他， 他也不還嘴。可後來我再數落他，他就頂撞道：你不是同樣成天罵他笨得跟頭豬似的？一句話堵得我喘不上氣來。這孩子從來都沒跟我這樣過，是跟誰學的？再後來，我從他書包裡翻出了遊戲機，問了好幾遍，才知道他是跟他嬤嬤要錢買的。我對婆婆說：他姑給你幾個錢，不要全給小勇，別慣壞了孩子。我婆婆就不高興，說：多麼好的孩子，跟你們兩口子也享不上什麼福，你看人家孩子吃的穿的用的，我不忍心俺那寶貝受屈。可沒過了多長時間，婆婆不說這話了。因為小勇跟她要的數目愈來愈大，她哪裡來那麼多錢？拿不出來，小勇開口就罵。第一回罵她的時候，她都不相信自個的耳朵，半天回不過神來。再後來，小勇就動手打了。我跟他爸爸說，再這樣下去，孩子就完了，不行就狠狠揍他頓，讓他一次就記住。可我丈夫說，從小沒動他一指頭，他下不了手。我長嘆一口氣，嘆自己命苦，找了一頓子，就找了這麼個窩囊男人。

到了初三，小勇除吃好的，穿好的，一點也不學習了。一年的功夫，學業就全廢了。那麼聰明的一個孩子，竟沒考上高中。我覺著再不管不行了。有一次，他嬤嬤病倒後，小勇因為要不出錢來，大冬天的，竟拿涼水潑她老人家。我實在看不下去，把他綁了起來，用掃帚狠命地抽了他一頓。他也不告饒，最後倒是我婆婆硬撐著從床上爬起來，求我別再打了。其實，打完孩子，我也哭了。又心疼又生氣。一把掃帚打碎了，打一下，我的心就疼一下，氣的是，他對我揚聲惡罵。要知道，這個孩子從小和我貼心，目下當今竟然跟仇敵一樣了。

過了沒多久，我婆婆就去世了。出殯那天，到處找不到小勇。下半夜，他喝得醉醺醺的回來了。我就說，你嬤嬤那麼疼你，她出殯你連個面也不朝，叫村裡人笑話。我沒想到他竟說：老不死的早該死了，反正活著也沒什麼用。那個時候我就理解�⒗聿牽�這孩子算是完了，一點人滋味兒也沒有了。

從那以後，他變成了一個畜類。要麼不在家，在家就摔摔打打。那幾年，我真是活夠了。我雖然沒文化，但從他小時侯就教他要做個好孩子，不偷人家，不搶人家，不壞人家。但他為何會變得這個樣子呢？後來我找到緣故原由了。他是交了壞孩子以後，才學壞的。原來和他一塊耍的，都是村裡知根知底的，後來，來家找他的孩子，穿得流裡流氣，見了大人也沒什麼禮貌。知道了緣故原由後，我就整天跟著小勇，怕他再找那些壞孩子。可他是活物啊，一會兒看不住門，就不見了人影兒。

他二十歲那年，大歲首��年月一，領了個女的回來，比我們小勇大好幾歲不說，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，打扮得跟個妖精似的，見了我和他爸爸，也不知道叫人。這倒也罷了，晚上這個不要臉的女人竟然住下了。我真是要被他們活活羞殺了。我不克不及讓小勇完在這樣的人手裡，過了十五，我探詢探望到這個女的是開理髮店的，就找到她，求她不要再找我兒子。入手下手她還喜笑顏開的，最後，我就給她跪下了。你別說，她多少還算是有點良心，她對我說，本來就是和小勇玩玩，以後不找他就是了。

就在我想找個本分女孩子攏住小勇時，他就犯事了。那天深更半夜的，經常和他耍的壞孩子拉他去喝酒，我勸不住，一顆心就提溜著。天亮了也沒回來，我以為像以前那樣耍夠了沒錢了就回來了。但模模糊糊地覺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，心裡就特別不踏實。這不，一星期後，我們才知道那天他們幾小我私家喝醉了，攔路搶劫，搶了錢還不說，竟然把一個十八歲的孩子給捅死了。人命關天，捅死人的那個判了死刑，小勇判了二十年。他只是個幫手啊，怎麼會判得這麼重？

小勇出事後，我真是不想活了。而他爸爸，比以前更木了，像個傻子，時常叨叨：讓我進監牢替兒子吧，讓我頂罪吧。

你說，我攤上這麼個兒子，又攤上這麼個男人，還有什麼指望？但我知道自己必須得活下去，我死了，兒子出來連個家也沒了，他肯定更糟爛。所以，不管怎麼難怎麼苦，我也得撐著。只要活一天，身子能動彈，就得幹，儘可能給他攢點錢。要不，小勇出來也四十多的人了，總得有口飯吃，說個媳婦，過下半輩子的日子吧。但願那個時候他年齡大些，能體諒我這當孃的一片苦心，不再作孽。我不敢再指望他有多大出息，掙多少錢，只要正正派派做人，別叫人家背後戳脊梁骨，我就是苦煞累煞也閉上眼了……

採訪札記：

這是一個母親真實的訴說。記下很長時間了，面對直白的文字竟然無法加以潤色。

因為真實，所以殘酷。沒有彎曲勉強的情節，也沒有深刻的哲理，只是一個普通女人半生磨難的寫照。在她看來，孩子是被人帶壞了。她一邊為死者難過，一邊又替自己的兒子叫冤。人性的淳樸和自私就是這樣融合與糾纏。世上沒有沒有原則的同情，法律更不因愚昧無知而寬恕罪行。

一顆心永遠不等於另外一顆心。這句經常使用於愛情中的話，置換到母子之間，同樣貼切。但願那個兒子可以或許體諒當孃的苦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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