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男友見父母她說錯一句話，幾天後準婆婆竟當她面給男友介紹對象

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：莊爾爾 | 禁止轉載

1

和杜阮初相識是在機場，2010年。我遊學到國外，出關後等待學校的人來接，中途因長途跋涉累得睡著，直到一個四川女音以驚人分貝喚我的名字，正是她。

後來在校園廣場，中國學生會代表帶領新生辦入學手續，我與她再度相逢，以及她的男朋友，紀頌。

杜阮自來熟的性格，與誰都能侃侃而談，沒幾分鐘便與學生會代表和新生打成片，唯獨我鬱郁地呆在角落，打量這個即將生活好幾年的地方。

“若非看見名單上的你也是四川姑娘，我才懶得理會你有沒有錯過班車呢。”

正出神，她不知何時悠遊到我身邊，以救世主的姿態與我交談。

儘管對那次的提醒心存感激，但她的口吻實在引人反感。我擡眼與之對視，卻發現那雙眼裡滿是善意，頃刻恍然大悟，這姑娘不過想借機與看上去孤單的我搭幾句話而已。自那刻起，她成為我在陌生城市的第一個朋友。

當天，學生會長開車送我們回宿舍，途中遇見一款跑車呼嘯而過，杜阮和對方打賭那輛車的價格，最後輸了賭局，將全體新生邀到自己的公寓吃飯，她下廚，清蒸海魚。用餐期間，她慷慨奉獻出自己私藏的紅酒，卻忘了啟瓶器被歸置到哪兒，紀頌責怪她老不長記性，得到不以為然一個表情。

“我這麼如花似玉聰明伶俐的姑娘如果還有一副好記性，哪裡輪得到你？所以不許因為任何事情指責我，要感恩我終結了你單身狗的命運。”

如此挑釁，眾人悚然。

所幸紀頌曾在部隊呆過，心理素質過硬，他臉色未變地挨著她坐下，“就算沒有你我也不是單身狗，是軍犬。”

立時化解尷尬，惹得一屋子鬨堂大笑，齊刷刷向他們投去羨慕的眼神。時至今日，我亦記得女孩面上洋溢的桃花顏色，和男子不自覺的寵溺目光。

杜阮和紀頌並非正式生，他倆比我年長好幾歲，志在環遊全球。已經忘了這是第幾站的她，因為認識了許多朋友，打算多留一段時間，順便學習語言。

“唔，去阿里山尋找過螢火蟲，也見過卡帕多西亞的仙人煙囪……反正最終目的地還是國內，西藏吧。”

她饒是認真，我卻不解，“為什麼是西藏？”

“裝文青啊。”

我立時給紀頌投去同情的眼神，畢竟要一輩子陪在這樣瘋瘋癲癲的姑娘身邊，哪隻需要勇氣，還需要力氣。

生活中，杜阮雖然年紀比我大，卻老好心辦壞事。例如，康師傅方便麵在那邊是搶手貨，她挨著挨著分發，卻說是自己吃不完剩下的。以及，一旦我倆觀點不和，她就橫眉豎眼地指控我。

“早料到今日，我在機場就懶得叫你了，現在竟與他合起來欺負我？”

但我知，比誰都知。

那些看起來堅強彪悍的姑娘，心裡都有塊柔軟生出的繭。她們對世界的感知比平常人更加敏感細微，也擅於原諒。

2

紀頌是地道的上海人，帝都軍校出身，大學裡也是風雲角色，畢業後卻聽從家裡意思，成為近郊某遊樂場管理人員。

沒多久，遊樂園要在四川做連鎖項目，他作為代表去出差。

商業飯局，酒過三巡，紀頌忽覺眼前那些唯利是圖的嘴臉令人作嘔。煩躁之際，他起身至酒樓門外抽了一根菸，和杜阮狹路相逢。

那時的杜阮不過二十出頭，根正苗紅，在某醫院做實習護士。為了拿到實習證明，被領導叫來陪醫院贊助商吃飯。兩人用餐的地方挨著，為著幾乎相同的理由，在同一時間，站在了同一盞路燈下。他抽菸，她思考。

他一邊抽菸一邊觀察舉止詭異的她。

她一邊托腮一邊思考要以什麼不露痕跡的方法弄壞領導的車以洩憤。

或許酒精上頭的緣故，又或想找個發洩鬱結的契機，總之，紀頌幫助了她。

他仗著身體素質好，手起刀落地一拳錘在車門上，被攻擊的鐵製皮立刻變形，警報頓起，嚇得杜阮花容失色，拉著陌生的紀頌，在忽上忽下的街穿梭，猶記掠過耳畔的風，都是夏天的味道。

距離案發現場幾公里後，杜阮停下，方才被嚇飛的魂魄歸位，蹲在地上笑得哈哈。紀頌莫名被那毫不拘謹的笑容感染，先前還沉重的心一緩，接著微微俯身問她，“你的包呢？”

然後杜阮再也笑不出來。

她出了惡氣，卻將包落在現場，如今也不敢回去找，只好在大街上游蕩找開鎖匠。

整個事件中，紀頌算半個始作俑者，他以責任心這個理由說服自己，陪著杜阮遊蕩。最後終於找到開鎖匠，將她送回家。

向我敘述往事時，杜阮指使紀頌去削水果，接著志得意滿地附在我耳邊說：“其實我家門口的地毯下有備用鑰匙，但我沒告訴他。”

待紀頌歸來，給出“明明是我故意上當”的眼神，我會心一笑，覺得他們之間的相處，完成了我對愛情全部的想象。

杜阮玩心很大，大多時候，紀頌會將她凌亂的課堂筆記羅列清晰，便於她溫習。溫習完畢，兩人就帶幾瓶雪碧，到我宿舍裡玩撲克。

起初，紀頌總是輸。連連敗北後，杜阮口出狂言，紀頌難得認了真，三局以內讓她輸得顏面無存。

自尊心強的杜阮推說無聊不玩了，紀頌出聲相勸，被她摔牌的手打到下巴，立時青了一塊，她卻拒絕道歉，眉眼冷冷盯著他。

當晚，杜阮賭氣沒回家，紀頌也難得沒給她臺階，任她在我的小床上擠了一晚。

有心事的她翻來覆去睡不著，我短嘆一聲，送了她四個字，“喪、盡、天、良。”

怎麼不是呢？大型遊樂園副理，手下員工近千，稜角分明，眉眼俊朗。最重要的是，因為杜阮喜愛四處遊蕩，所以他總在各類假期里加班，只為每年積累幾個月陪她完成環遊的夢想。無論哪方面看，紀頌都是眾女孩趨之若鶩的對象，可杜阮渾身脾氣，不懂珍惜。

大概我的評價刺激到了她，導致身後的人猛地從床上坐起，忿忿不平。

“你真覺得我是因為打牌為難他？”

3

聽說女朋友若突然發脾氣，多半因為另外一個姑娘。

讓杜阮發脾氣的姑娘叫程瑜，紀頌的朋友，長髮飄飄，氣質出眾。出生於溫室下，成長在春風裡。她自國內來，與紀頌見了一面。為防杜阮多想，他選擇隱瞞，結果在兩人吃飯的當頭，被她巧遇。

紀頌的解釋是，程瑜人生地不熟，作為老朋友理當照應，吃個飯沒什麼大驚小怪，杜阮卻不這麼認為。

“真對人家沒想法，不必如此遮掩。”

或許她想說的是，這樣的女孩很難不令人動心，而她，對自己沒自信。

冷戰持續了兩日，直到紀頌發高燒的消息傳來。

那天，我深刻見識到了什麼叫高招無形。因為紀頌僅用一句話，就讓杜阮的怨氣全消，丟盔卸甲，甚至為他做牛做馬。

他躺在床上，有氣無力地對她說：“吵架後，我在宿舍樓下等了你一夜，你一次都沒有探頭看過。”

二十六七的成熟男子，眼波閃爍，用近乎小孩的口吻抱怨乞憐，終於換來杜阮排山倒海的自省和難過，只差沒跪倒在他床前，連磕三個響頭。

見時機成熟，紀頌趁勝追擊，“唉，難受得我突然想吃XX餐廳的肉骨茶。”

杜阮當即起身，深情似海地拍拍他的臉說：“這個月已經嚴重超支了親愛的。”

紀頌聲音大了些，“可前幾天我明明看見你錢包裡還有錢？”

杜阮理直氣壯，“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？那些是我買化妝品和新衣服的啊。”

“我現在是病人，很虛弱啊！”

“那又怎樣，我要買化妝品啊。”

“……”

事實證明，再高的招，在杜阮面前，都是小巫見大巫。儘管吵鬧到最後，她還是為他端去許多碗肉骨茶，但在嘴皮上，姑娘永不認輸。有那麼些時刻，我覺得她的習慣很不好。男生嘛，畢竟吃呆萌柔弱那一套，偶爾低個頭沒什麼，可杜阮對我的提議滿不在乎。

“不懂認輸又怎樣？這輩子找個懂你所有口是心非的人就足夠啦。”

她的目光熠熠生輝，心裡想的大抵是，這輩子找個像紀頌這樣的男子就足夠啦，我竟覺得不無道理。

語言課結束，紀頌的假期即將到尾，他倆擇日回國。

走的那天，杜阮堅持不要我送去機場，林黛玉附身般，在小區門口對我說人間久別不成悲。完後立馬偏過頭與紀頌爭論，究竟是打私家車還是出租。

我很難接受畫風轉變得如此快速，於是連想念、惜別等行為都沒有，甚至帶點急匆匆的姿態送他倆上了車。

臨別前，紀頌拎著行李，像個哥哥般慎重其事拍了拍我的腦袋。他沒說好好照顧自己，只說有事記得電話聯繫。其中的差別是，前一句形如叫你生病多喝熱水，後一句則是將水端到你的手邊。

我感覺眼眶就要不爭氣地溼潤，速速撇過臉，待他倆上車以後才回首。

猶記出租遠去時，車後座的兩人都曾回頭看我一眼，他和她相得益彰的笑容，令周遭草木都豔羨。

4

後來，關於他們的近況，我都是斷斷續續聽說。

聽說紀頌將杜阮帶回上海登堂入室，住了小半月，相處卻不太順利。因為杜阮在去的第二天，就給紀頌的母親留下負面印象。

紀家生有一男一女，姐姐早出嫁，紀頌就是整個家裡的珠寶玉石。

“我們家兒子什麼都可以。”

這一度成為紀母的口頭禪。但什麼都可以，意味著身上揹負的希望與束縛也越加沉重。

可區別於許多溫室家庭培養出來的混賬青年，紀頌是孝子。別的小孩撒潑耍渾的年紀，他卻將時間省下來溫書做題，成績一路綠燈，成為“別人家的孩子”。軍校畢業，也因了父親一句話，去做一份完全陌生甚至厭惡的工作，儘管收入不菲。

杜阮自然知道這些，所以她對紀頌存有的不僅僅是愛情，還有憐惜。正因為這份憐惜，造成了她和紀母之間的隔閡。

時值八月，小區街道的負責人上門拜訪。

“每個社區推薦一個五好青年上報，我琢磨許久，覺得你們家紀頌條件再適合不過。你們只要將報名表填寫好，給我一張生活近照。”

紀母做了一輩子教師，對頭銜之類的東西特別重視，當即眉開眼笑，“我們家孩子穿軍裝特別帥。”

遂叫紀頌穿上厚厚的軍裝，頂著上海過於膩熱辣的太陽擺POSE照相，直來直去的杜阮忍不住了。

“阿姨，這樣穿的話，特別容易中暑。”

當著社區負責人的面，紀母臉色一僵，不再言語。

知道自己說錯話，為了不讓紀頌為難，之後的小半月，杜阮都做盡了賢惠媳婦的模樣。

除了每天積極地幫助紀母下廚洗碗，還花大價錢買了限量版香水送給紀頌的姐姐做禮物。紀頌的父親已經退休，被返聘回校後課不多，閒來沒事喜歡擺弄花鳥魚草，杜阮便在網上搜羅各早晚市的時間地點。

但即使這樣努力，她依舊聽見紀母偷偷同姐姐商量，要給紀頌介紹對象。

“他倆青梅竹馬，多接觸幾次總會有感覺。再說，女追男，隔層紗，傻子才不要程瑜呢。”

杜阮心悸，因為她從談話中得知，那個和紀頌青梅竹馬的姑娘，正是在國外與紀頌見過一面的程瑜。

程家世代經商，紀頌所在的遊樂園便是程家產業一隅。更重要的是，紀頌姐夫不久前也進了程家公司，目前副總的位置正懸空，紀家母女自然費盡了心思。敵人如此來勢洶洶，杜阮失了眠，差點忘記自己答應過，明天要帶紀頌姐姐的兒子去衛生站接種疫苗。

翌日，在衛生站填寫健康狀況表時，紀頌打來電話，說找到一家四川火鍋，為了彌補她這段時間受到的一萬點傷害，要帶她解饞，杜阮心下一甜。

有些事，她明白的。愛情不僅是肌膚之親，還有平凡生活裡的一蔬一菜。儘管對紀家人的做法頗有微辭，但紀頌就是她疲憊生活裡唯一的光。

為了那道光，她甘願折斷驕傲的翅膀。

5

中秋。

程瑜帶著禮物登門拜訪，紀家人熱情非常。

她舉止優雅，甜甜的上海腔，頭髮應該天天都護理，網絡上最受男人喜愛的黑長直，柔軟馨香，泛著淡淡光，杜阮相形見拙。

吃飯時，姐姐急功近利，說了許多套近乎的話，壓根不管杜阮的想法，直到被紀頌硬生生斬斷話頭。

“月色那麼好，我和阮阮出去散步。”

說完，他騰地從座位起身，牽起杜阮頭也不回。

兩個人在原該閤家團圓的夜晚，流浪於上海燈火通明的大街，好半天沒說話。

紀頌不說話，是不知如何表達歉意。杜阮不說話，是感動。

她從沒奢望紀頌在家人與自己之間做選擇，但求他作為自己唯一信賴的人，能理解她所有的退讓。而他剛剛昭示主權的舉動，已說明一切。

經過地下通道時，有流浪歌手在唱張學友，紀頌忽然鬆開手，用一百塊借到吉他，說要為杜阮唱歌。她先前還五味雜陳的內心瞬間被幸福堆滿，失了縫隙來盛裝悲傷，直到紀頌抑揚頓挫地唱完一首歌。

醜八怪/能否別把燈打開……

不出意外，杜阮暴打了他，任青年男子的尖叫在地下通道里四起。最後，她一個推搡的舉動，他趁勢將她抱住，從未有過地緊。

“我跟你去四川。”

男子嗓音忽地淺淺蕩在耳邊，卻絲絲扣入女孩的心。

紀頌的意思是，長期在上海呆著，對撮合他與程瑜這件事，父母不會心死。唯有離得遠遠，時日一久，不接受也沒辦法。聞言，杜阮隱忍許久的眼淚怔怔落下。那時的她想，這一輩子，如果不是和麵前這個人廝守終生，也不會再有別人。

私奔計劃並不順利。兩人剛逃到機場，紀母的電話就打了進來。他原想狠心不接，短信又跟著冒出：你爸進醫院了，趕緊回來！

航班即將起飛，紀頌眉頭緊鎖，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對杜阮說回頭，直到她主動拉他的衣角說：“你先回去吧，萬一叔叔真生病了？我沒事的，在四川等你。”

很後的後來，我問過杜阮，為什麼不心一狠拉紀頌走？她只是笑，如天光明晃晃。

“愛的極致，是讓不捨離開卻又無法不離開的人，不回頭，好好走。”

愛的極致，是讓不捨離開卻又無法不離開的人好好走。所以她淌著血，也只能予他輕鬆的擁抱。

耳邊飛機的巨大轟鳴刺激著聽覺，紀頌的下巴抵在她的發頂，用滾燙的胸膛熨帖著手腳冰涼的她，發誓的口吻。

“等我來。”

杜阮狠狠點頭，毫無理由相信。儘管有那麼一刻，她恍惚覺得，那一放手，就是永久。

回到四川，除了報平安和日常寥寥幾字，兩人聯繫漸少。杜阮不敢打電話，怕紀頌的父親若真有個好歹，自己火上澆油。

果然，她的預感靈驗。三個月過去，她沒等來紀頌，只等來一句分手。

“醫生說，我爸的狀況很不好。臨走前，想我做點能讓他寬心的事情。”

寬心什麼意思，杜阮明白。如果紀頌選擇程瑜，得益的不只是姐夫，還有他自己的前途，才有機會為紀家光宗耀祖。

他到底無法狠心。

沉默良久，杜阮突然在電話這頭笑了，佯裝輕鬆。

“OK，我明白。成年人分合實屬正常。雖然確定你肯定找不到比我更好的，但還是要祝你分手快樂。”

話落，像烏龜亟待縮回殼裡保護自己那樣，匆匆掛掉電話，跌坐在冰涼的米色瓷磚上。她腦袋空空，眼睛怎麼也無法聚焦。

再得知紀頌的消息，是他偶然更新朋友圈，大紅喜帖刺瞎杜阮的雙眼。

也是在同一天，她手抖著將網絡上收藏的鳳冠霞帔一鍵清空，剪短烏黑一頭髮，憤然將辭職信摔在居心不良的領導臉上，一個人騎行去了本該屬於兩個人的最終目的地，西藏。

高原上，騎行的杜阮差點因為心力衰竭死去，被另外一隊騎友及時送到當地醫院搶救。清醒過來後的第一件事，是去上海找紀頌。

她不是沒想過，要努力忘記放彼此一條生路。可在垂死邊緣，當她發現自己能憶起的居然只有他的面孔，當曾經那個“如果這輩子不能和紀頌廝守終生，也不會再有別人”的念頭成讖，她只能投降。

你看，我說過。那些表面堅強的姑娘，心裡都有塊柔軟的繭。她們為愛痴狂，也擅於原諒。

抵達上海，恰好是紀頌與程瑜婚禮的前一天。紀家人門口已經有賓客現身，紀頌鐵灰色西裝加身，迎來送往。男子笑容周到，眉眼俊朗卻蒙上一層，愁色，令杜阮很想像從前那樣，撓他癢，撫平他緊皺的額頭，可最終，她做的事情卻只有躲。

似乎察覺到一道目光將自己緊鎖，紀頌回頭，旦見一張熟悉的面龐，咻地躲進樹葉背後。他心臟一頓，腳下已不自覺地朝那個方向移動。

彼日，杜阮被逮了現行，乖乖地被領著去吃飯。紀頌熟稔地揹著她的隨身包穿街走巷，像在國外時，每週都去超市為她揹回一包零食般不嫌麻煩。於是，那從不愛聽別人勸告，嚷著不需要認輸只需要找個紀頌就好的姑娘，崩潰在霧氣四溢的清晨。她的嘴皮子難得放軟，誠實地承認了自己的不捨，而不是祝分手快樂。

“明明說好來找我，為什麼說謊？你瞭解的，我這麼懶一個人，已經習慣有你存在的生活方式。如果要我改變，那得花多大力氣啊？”

杜阮哭得梨花帶雨，將積蓄了好幾個月的淚水貢獻。前方人緊緊捏著揹包帶，胳膊也彷彿跟著顫，最終卻只回了七個字。

“阮阮，我對你不起。”

那背影放在當時的杜阮眼裡，形成一個大寫的決絕，導致她掛在睫毛上的水再也不往下掉。

片刻，她起身，從男子肩膊拿回自己的包，同時阻止他轉身，語氣幽幽。

“既然決定離開，就不要再回頭了紀頌。此後的人生，也別來找我。”

6

得知所有曲折，是在我回國一年以後。

四川到N城只有兩小時車程，杜阮興之所起來找我。

見面伊始，她就沒停止過侃侃而談。從“你們這裡的出租車師傅真熱心”到“你們家的狗剃了毛可真逗”到見了我媽雞血上頭地給了一個擁抱，跟親生女兒回孃家似的。晚飯用畢，我倆結伴去太平洋看文藝電影。她在電影院哭得稀里嘩啦，將和紀頌那段娓娓道來。

敘述到末，我莫名覺得他倆的結局比電影更令人感慨，可就在我眼淚要流下的前一秒，燈亮起，她若無其事地盯著對我說，“好想吃西瓜。”似乎一切真的只是段往事，往事隨風，心已經不會隨它動。

見狀，我假裝翻了個白眼，鄙視杜阮的不合時宜，最後將一些話徹底爛在心裡。

那些爛在我心裡的話是，一年前，在上海，我曾和紀頌見過面。

彼日的我在上海一家文化公司上班，恰巧有幾天發燒特別嚴重，去醫院掛水，卻巧遇紀頌。相比從前，他清瘦了許多，我起初不敢認，直到他脫口而出我的名字。

當然，現實不是韓劇，這位男主角並沒得什麼無法治癒的怪病。他會出現在醫院，是帶著侄子，即他姐姐的兒子，來醫院複查。

小朋友長得白生可愛，只目光痴呆，咿咿呀呀流著口水說不出話。我問起原因，那從來都直白的男子卻遲遲沒說話。

察覺自己的冒失，我連忙說了句不好意思，轉移了話題問杜阮的下落。只是我的問題好像個個都能讓紀頌血濺三尺，導致他清俊的眉眼微微下垂，垂到一個近似悲涼的弧度。

接著我才知道，紀頌侄子患的病是腦膜炎，智商將永遠停留在幼兒階段。

可我不明白，杜阮的下落和他侄子的並有什麼關聯，直到紀頌輕聲答：“阮阮曾帶他去醫院接種疫苗，填寫健康狀況表時，忘了勾選過往疾病，導致後遺症併發。”

當初在上海，紀頌的姐姐為了一筆重要訂單將兒子託付，去衛生站前對杜阮千叮呤萬囑咐，可紀頌突然打來電話，她被打了岔，將健康表徹底遺忘。

孫子痴傻，紀父的病情因此惡化，姐姐與姐夫也集體崩潰，揚言要找杜阮算賬，卻被紀頌攔在半道。

“她的錯，我來扛。”

空氣中的顆粒甚囂塵上，滿滿撲在紀頌面龐，令那俊朗眉眼就此蒙上一層陰影，卻沒阻止他的擲地有聲。

所以，與程瑜的婚姻，不過是變相補償。他用這樣的方式，幫姐夫爭取到副總名額，讓母親稍稍寬心，父親走得安心。因為，當那從小對自己也寵愛有加的姐姐哭到暈厥，當父親被緊急送至ICU搶救的那刻起，紀頌已經明白。他和杜阮，此生永別。

而電影院裡，我之所以將這些細節隱瞞，是不想讓這樣明媚的姑娘演繹那彼此深愛卻無法在一起的狗血情節。我迫切希望，她未來的日子，都能在訴說痛苦後，還有心情嚷著吃西瓜。畢竟有些相濡以沫，的確不若相忘於江湖。

但我始終忘不了，在上海與故人見面的那個夜晚，紀頌提起杜阮時，滿含深情的模樣。

他說，她一直不知道，兩人的第一次見面並非在四川街邊，而是她曾工作過的醫院。

那段時間，病毒性感冒肆虐，病人來往如潮。當所有的醫生護士都口氣不善一臉不耐時，唯獨她妥善地安排著那些衣衫襤褸的農民和工人。

走廊上有人叫她的名字，“阮阮！”

她清亮地“誒”一聲回頭，恰好朝著紀頌的方向笑了，燦若窗外豔陽。所以第二次街道偶遇，他才出手幫她洩憤，並送她回家。

後來，杜阮死裡逃生跑去上海，在機場，兩人最後一次分別。進關時，她叫紀頌不要回頭，自己倒犯規，卻沒哭，反而給他一個明亮的笑容，像兩人初次相遇。

年輕女孩的雙眼有光流淌，那光彷彿被湛藍的海水洗滌過，與純白的雲天融為一體，令紀頌幾乎盲了眼。他狠心轉身，下一秒，手機提示收到信息：

我並不想在人來人往的機場，告訴一個人，我實際有多愛他。我與他之間，不需要滿懷目的煽情，所以絕口不提，比千言萬語好。轉身前，我會盡量笑得雲淡風輕，登上飛機，從此踏上與他不同的土地，開始一段嶄新的生活。儘管此後，他可能會結識新的人，對別人說出一生一世的承諾。但我永遠不會將他忘記，因為，我所有愛他的時光，無悔意。

於是，那天經過機場的人，都曾見過一個身長面俊的男子。

他垂著頭，盯著手機，從夜晚站到清晨。他的眼眶充血通紅，卻用盡力氣不哭泣。無奈當屏幕徹底暗下，佯裝不戀紅塵的那個男人，終於發現難捨回憶。

那回憶的每一段，都有你翩若驚鴻的影。（原標題：翩若驚鴻的影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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