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看起來那麼正常,怎麼可能患了抑鬱症?”
文/楊熹文
(一)
我的母親一生受抑鬱症折磨,這件事我後知後覺。
國外五十年前就開展了抗抑鬱活動,而二十年間我的家鄉,鮮有人讀心理學專業,幾乎找不到正規的心理診所,更別提那些從不被重視的抑鬱症患者們―
若聽說哪家人心情抑鬱,旁人便會自以為是地評判說,“哎,那就是閒的!”或者“誰不都這樣,挺一下不就過來了?!”
我二十幾年都住在那個北國的城市,在那裡不允許有抑鬱症的存在,人們安居樂業,衣食無憂,沒有人肯相信這世間有一種疾病,會比癌症更難以治癒。
我的母親就是那種無知環境下的受害者之一。
母親二十二歲嫁人,二十三歲就生下我,從我記事起她就顯露出情緒不穩的一面。別人的母親在年輕時就知道用胭脂和衣衫打扮自己,可是我的母親,卻幾乎沒有時髦的時刻。
現在想來,只有對一切失去指望的女人才會那樣生活吧:臉在三十歲時就變成土灰色的,頭髮缺失光澤,身體發福,她把那一身顏色暗淡的衣服,穿了一年又一年,穿出了一股絕望的味道。
母親做了幾年的家庭主婦,不知是錢太少的日子,還是和父親的結合本來就是一場錯誤,她很少有開心的時候,只用一種隨時崩潰的心態來生活,連任何一件喜事都可以聯想到最壞的結局。
我的父親為人開朗,喜愛在酒桌上交朋友,我母親卻極度內向,精神敏感而緊張。
母親從我出生後的每一個晚上,都用來守在電話前等待父親的消息――父親是六點鐘必坐在酒桌前的人,常常說著“八點回家”而在十二點後才推開家門,而母親打起電話來有一種“偏執狂”的氣勢,即便父親不接,她也非要一遍遍打過去直到父親的手機因為沒電關了機。
她甚至曾經因為父親不接電話而帶著我在凌晨街頭遊走,到挨個朋友的家中去找他,那是我幾歲時的夏天,街上黑成一片,只聞得到白晝時市場中留下的腐臭,小小的我抓緊自行車後座,從此成為這家庭裡無止境爭執的見證者。
因為這些與那些,父母經常爭吵,想必那時母親就有了抑鬱的徵兆,爭吵時她最痛恨別人說她“神經病”。父親在家庭矛盾中總是沉默的好人,然而每到吵架時必定會說一句“你就是個神經病!”這之後一定有一出鬧翻天的景象,連鄰居都會時常來敲門解圍。
記得十歲時夏天的夜晚,父親照例晚歸,失去理智的母親歇斯底里,她打爛家中數個花盆,掀開父親所有的傷疤,披散著的頭髮令她像足了女巫,我的哭喊聲夾雜在爭吵中,我們原本是應該親親熱熱的一家人啊,卻做足了幾個小時的敵人。
午夜時分,父親鼾聲響起,我見母親還沒有進臥室,第六感讓我睡不著,下了床滿屋子去找她。
我在廚房裡找到她,那一刻她站在六樓的陽臺上,絕望地抽泣著,正準備往樓下跳。
我哭著擁向她,她也馬上跌下來抱著我痛哭。
我慶幸自己重新擁有母親,可也從那一天徹底失去了童年。
(二)
母親這樣的執著沒能阻止父親喝酒的決心,她開始把我當作唯一的指望,卻不知道在那十幾年間她都成為我最大的牢籠。 她開始為我設立萬種期待,並藉助暴力實現她的發洩,捱打成為了我的家常便飯。
有一次,她莫名其妙地對著我發怒,我正坐在寫字桌前沉默地讀書,突然看見母親帶著凳子砸過來,那四支凳腿全是鋼筋材質,我不停地喊著“媽媽我錯了”,拼命躲才使得她停下來。
我一頭霧水,心受重傷,然而母親轉身趴在床上,睡足了兩個鐘頭,醒來後對我說,“寶寶對不起,媽媽剛才心情太不好了,睡一覺就好了。”
這一件事令我無比費解,母親記憶力一向很好,這件事她後來卻怎樣也想不起來,我想那大概是她抑鬱最嚴重的時段,抑鬱讓她失去了理智與記憶,表情凶狠。那一刻,她不是母親,只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。
親戚們都知道母親的狀況。我成長於市井家庭,大部分人都缺失同情心,在背後奚落我那可憐的母親,看足了她的笑話。而母親的兄弟姊妹無一不擔憂著,他們特地找到一家可信的診所,小心翼翼地把心理醫生推薦給她。
可是一個習慣了節衣縮食的婦女怎麼會去那種地方,花足夠支付一家人一整個月的伙食費去聽陌生人分析自己的生活?母親堅定地認為,那樣的花費才是真的“神經病”。
母親就這樣一直挺著,聽旁人時不時裝腔作勢地說“你想開點!別太小心眼!”
她開始睡不著覺,一宿一宿吃大把的安眠藥助眠,她變得神經恍惚,喜怒無常,連最親近的人都無情傷害,後來那些有著奇怪名字的藥失去效用,她開始靠喝劣質紅酒催眠。
我時常在午夜醒來,看那披頭散髮的女人咕咚咕咚喝進一整瓶酒,暗暗流著淚,那成為我童年時最害怕的剪影。
(三)
所有人都是家庭的結果,成年後,我發現自己繼承了媽媽的喜怒無常和爸爸的酗酒。
我酒量奇大,脾氣奇差,越不開心就喝越多的酒,喝越多的酒就越不開心。
這兩種不良的習慣如同爭吵多年的爸媽,它們在我的腦袋裡爭執不休,而我是那個又醉又不開心的受害者,我也繼承了那抑鬱的細胞。
剛寫字的時候,承受不了過大的工作量,一度崩潰,夜驅車去友人的住處,在路上就已大哭不止,我看著那些對面駛來的車輛,哭到方向盤也握不穩,我沒有膽量撞上高速路旁的樹,卻生出很多“被動去死”的想法:
我希望那些迎面而來的車子,能夠突然偏離軌道,重重地撞向我,我對這世界曾有過的留戀,也不足以拴住我。
待我抵到朋友家時,還未進門就滿臉是淚,“我真的不想活了…你說我是不是得了抑鬱症?”
她說,“你那麼快樂的人,不可能患了抑鬱症!”她安慰我,這些情緒的起伏都是“瞎想”,我卻在那樣的熱情下,哭得更凶猛。
原來最難過的不是抑鬱的情緒,而是當你抑鬱的時候,沒有人願意去相信,去理解,去嘗試知道,這個平日看起來快樂熱情的人,其實有更陰暗的那一面。
有多少熱情的旁觀者,成了一場疾病的幫凶?
(四)
我拿自己的童年怨了母親很久,卻因為這樣一件事釋懷。
童年時的某天隨母親去外婆家,剛到門口就聽見裡面的爭吵聲,那是外公的吼叫還有砸向牆壁的“咚咚”聲,母親陰下臉,轉身帶著我離開。
我怯怯地問她,“媽媽,那是什麼聲音?”
母親平靜地說,“那是你姥姥拿頭在撞牆。”
她那時說得如此平靜,以至於日後我回想起來竟覺得夢一般。
多年後我開始理解,母親同我一樣,也是家庭的產物,她是一個更不幸的人,帶著自己的童年厄運,從此都在重複那些傷痕。
我不禁想起我那脾氣暴躁的外公。他時而心情甚好,時而把一個個晚輩憎惡得要死,他一生喜怒無常,沒有人知道他的憤怒從何而來。
我記得他在被診斷出糖尿病的晚年,每一天都堅持一個人在煙霧繚繞中度過,醫生建議他少吃水果,他偏偏要吃糖分極高的鴨梨,醫生建議食素,他偏偏每晚上吃進肚裡一斤肉,醫生說“不能喝酒”,他偏偏在夜晚時把白酒咂巴得有力。
他走時我還年幼,卻記得他的一雙眼睛是仇恨人間的,他始終帶著他的抑鬱,那是他孤獨地向死亡走去,而我們都成了沉默的幫凶。
然而我可憐的母親,就在那樣的家庭環境裡,從孩童長成了母親。
後來我成年後,她才和我講起這些事情的始末,她說,“從小就擔起家庭的重擔,洗衣煮飯,時時捱打,苦得很。”讀書時成績一直優秀,高中畢業後卻沒能得到好的工作機會,在路上偶遇從前老師的時候,心裡自卑,臉頰不自覺抽搐,“從此,就不想去見人了。”
母親不是不知道自己有抑鬱症,她還以為婚姻能成為拯救,誰知道那接下來的歲月,那原本的愛情使得她更加難過,她愛上的只是丈夫的幻想,而自己又沒有太多作為,在夫家找不到存在感,從不被重視,明明心有不滿,卻不敢發洩…
那天母親和我說了很多,我也在撂下電話後哭了很久,像是終於告別一段痛苦的回憶,也像是迎來一段新生。
母親現在狀態好了很多,串門,逛街,閒八卦,像平常的退休婦女,這是她遲到的歡樂。儘管我只能在南半球遙遙地知道,也安了心。
(五)
自尊心強的人多少都有點抑鬱症。
有時候覺得寫字的人也挺受苦的,賺錢少,挨著罵,哪一篇文章都不被人放過。
他們說我才疏學淺,說我賣弄學識,說我裝腔作勢,說我死全家吧。
然而我真的不懂,旁人怎麼能期待一個人瞬間努力成仙,寫字之初我便已交代立場:普通人家的姑娘,靠自己營生,走過的路都希望和人分享。
從那場抑鬱中掙扎出來,我知道自己不能說“那你來寫呀!”說了就輸了,不是在跟別人的較勁裡輸了,是自己輸給自己了,因為當我頂撞的那一刻,就證明我忘記了,有成倍多的人,還愛著我啊。
我喜歡諾拉・埃夫隆的胸懷,“我不靠別人的喜歡過活。”
抑鬱症足夠痛苦,更痛苦的是你會因此影響到更多的人。這就是為什麼,成年之後,一定要做自己喜歡的事,和真正愛的人結婚,住在一個能給你自由的城市,過那份你覺得不會讓自己後悔的生活。多年前以為這是雞湯,現在只感悟這是真諦。
我一輩子都感激自己從奧克蘭逃離到陶朗加,這是一個超脫世俗的城市,大家做事都是“快樂就好”。沒有房子,沒有婚姻,沒有錢,那能怎麼樣,你今天快樂就好。
久“病”成醫,我也總結出幾個道理,生活這件事:
用力,但別太賣力。認真,但別太較真。
拿很多時候去乘風破浪,但也不時涎皮賴臉一下。
真的,這人生一年年地活下去,快樂真特麼比什麼都珍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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