胃痛是一個症狀,嚴格來說應該把胃痛理解為胃脘痛。認為胃痛就是胃疼,這樣就會把胃定位成西醫的胃,中醫的胃和西醫的胃完全是兩回事,不要混淆。李東垣對胃特別重視,認為人體後天一切精微物質全部來源於胃,脾的功能是把胃裡有用的東西轉輸給五臟六腑的。臨床上,胃脘部屬於胃,臍周,就是腹部屬於脾,小腹部屬於腎,少腹部屬於肝。這樣定位是有意義的,可以指導臟腑辨證用藥。
胃痛只是一個症狀,引起胃痛的疾病特別多,消化系統的大部分疾病都能引起,比如胃炎、胃潰瘍、腫瘤、胃下垂、胃粘膜脫垂、胃神經官能症等等,除了消化系統的病變外,肺炎、心梗、腎盂腎炎、闌尾炎等也可以出現胃痛。當面對一個胃痛病人的時候,先對疾病作出診斷是很重要的。
胃痛的主要病因有寒、食、氣、虛,繼發痰、瘀、熱、溼。受寒是很重要的病因,吃的涼了或天氣涼了而致胃痛,都是受了寒了。病變時間長,慢性消化系統的病變都會有氣虛。食積也可以出現氣虛,中氣壯一般積不住,特容易積食的人原因是他的中氣虛,有的孩子一天吃三頓肉都積不住,越吃越胖,就是胃氣強。
寒、食、氣都可以引起虛,一旦虛了更容易出現寒阻、食積、氣滯的情況。在這些病因的基礎上,時間長了可以繼發痰、瘀、熱、溼。中焦是運化水溼的,中焦病了水溼運化不及易生溼邪,溼停生痰,溼痰鬱住很快就會化生熱邪,溼痰熱堵住就有瘀了,所謂久病入絡。就是說對一個久病胃痛的病人,有可能這些因素都有。
氣主要指氣滯,也可以指氣虛。生氣,是肝氣鬱滯了,肝氣鬱滯就會乘犯脾胃,肝氣犯胃出現胃痛,肝氣犯脾出現洩瀉或腹痛,這就是老百姓常說的“氣得胃疼”,“氣得肚子疼”。一般來說,如果素體胃虛就容易氣得胃疼,素體脾虛就容易氣得肚子疼。若脾胃強壯,那隻能氣的胸脯疼,胸脯是肝的領地。
胃痛的主要病機在於不通,“不通則痛”。不通可以是邪滯引起的,也可以是正虛引起的,有虛和實的差別。治療主要是“通”,實證以瀉為通,虛證以補為通。胃病經常被外感六淫誘發或加重,但外感徵象經常表現不明顯,比如受寒了胃痛,基本上找不著診斷表證的依據,脈不浮身不冷,也不發熱惡寒,但這時並不意味著沒有外感寒邪,治療需要把這點寒邪散出去而不能留住。
急性胃病變成慢性胃病原因很多,其中之一就是沒有把這點寒邪散出去,寒邪可以凝滯,寒凝可以讓氣血鬱滯,也可以寒邪傷氣、傷陽,也可以在寒邪的基礎上容易合併食積,因此臨床上有意地去重視由外邪引起的胃痛。比如治療胃痛裡面老百姓有個偏方,就是受了涼胃痛熬點生薑湯,生薑湯能把寒邪給散出去。
喝藿香正氣水也可以不疼了,因為藿香正氣水也能把寒邪給散出去。或者吃一丸附子理中丸也能不疼了,但附子理中丸沒有前面兩種效果好,它是走裡的藥不走表,沒有把寒邪給散出去,把寒邪給留住了。因此看起來好像這三個辦法都管用,但肯定用附子理中丸是不適合的。
有學者指出,《內經》“脾為陰土,胃為陽土”,當發生病變後脾向“陰道虛”轉化,胃向“陽道實”轉化,這是基本規律。因此只有在特定條件下脾才出現實熱證,胃才出現虛寒證。這句話理上能說的通,但在臨床上基本上是不通的,臨床上見到的胃寒的病人特別多。當然這句話若從糾偏的角度來說,無可厚非,因為思維習慣經常會把胃疼當作胃寒,但實際上有一部分是胃熱引起來的,要重視胃的溼熱證,但並不意味著胃熱比胃寒多。
對脾胃病的辨證,中醫積累的資料和經驗要比別的方面的病變要更多一些。幾乎沒有沒治過脾胃病變的醫生,不管幹哪個科,每個科的病變都會涉及到脾胃。即便脾胃是正常的,在用藥的時候也應該想到脾胃。一個醫生從治療脾胃病變起手,這是很正確的。
辨緩急:一般來說,暴痛,多是由於寒邪或食積,也有氣滯的可能。緩發的一般多考慮臟腑的失和,最典型的就是有的女性喜歡偷偷地生氣,慢慢鬱著經常覺得胃裡面有點隱痛、脹痛,這是肝脾的不和,或者氣血的不和。臟腑失和裡也包括脾胃失和,由於寒邪、熱邪導致的升降失常都會引起,甚至由於心陽不能暖中陽,腎陽不能暖中陽也會引起,肺氣的鬱閉引起胃氣不降也可以引起。
辨寒熱:這是用藥最基本的前提,對於胃痛來說寒藥熱藥吃進去馬上就在中焦體現出來了,因此用對用錯體現的特別快。《景嶽全書》說“因寒者常居八九,因熱者十惟一二”,寒阻凝滯,凝滯就不通,後世醫家對張景嶽這種說道持不同意見:認為寒證沒有那麼多,即便表現的是寒證裡面也有鬱熱,特別是中西醫結合的專家是這樣認為的。辨的明明是寒證,胃鏡一檢查,裡面充血、糜爛,明顯是炎症,這時應該用涼藥而不應該用熱藥,而我們臨床也發現用熱藥的同時加上一兩味涼藥能提高療效。
但是,當我們整個方子用得偏涼的時候,突然發現胃痛加重了,也就是說張景嶽說的這句話仍然是對的,只是我們應該更全面地去認識它。中醫裡有句話叫做“胃以喜為補”,就是你想吃啥胃裡需要啥。對胃病來說,對這種需要更敏感,這在臨床上是很重要的,當然不包括偏食。平時飲食挺好的,得了病以後老愛吃某一種東西,這時候可能身體就需要這種東西。比如對胃痛的病人來說,如果喜歡吃熱的,那可能就需要熱,可能這個胃痛就是寒證。喜歡吃涼的,那這個胃痛可能是由熱邪引起來的。
因此一定要問病人的想與不想。劉河間認為,本來是鬱熱,吃點熱的就散開來了,因此熱證的病人也喜歡吃熱的。這種可能性是有的,但是即便是鬱熱,也是由寒邪鬱的,用藥仍然不能單用涼藥。鬱熱還可以有其他的表現,寒熱錯雜也是可以出現的。但毫無疑問,想吃熱的,用藥的時候得用熱藥,想吃涼的用藥的時候得用涼藥。
不單是胃痛,其他病,包括咱們的養身保健也是一樣的,想吃啥就吃啥,不要去琢磨有沒有營養,想吃的就是需要的;孩子也是一樣的,今天想喝稀飯你逼住讓喝牛奶,說牛奶比稀飯有營養,這是折磨孩子。當然需要排除偏食。
辨虛實:《金匱》“按之不痛為虛,痛者為實”,這是說腹痛的辨證要點,挪到胃痛裡仍然是有用的。又有“脈數而滑者實也,此有宿食,下之愈”,辨虛實脈象也是很重要的。脈滑提示有宿食,治療應該消食導滯。而反過來宿食的脈象是滑脈就不一定正確了。臨床上宿食的脈象很少見到滑脈,如果見到滑脈那是積的時間很長了,早期都見不到,而現在大部分病人都能做到早期治好。
《金匱》裡的話是對的,當我摸到滑脈了可能是宿食,但後世給反過來就不對了。小孩可以靠舌苔判定宿食,一看舌苔膩,吃得多了,消導就行,沒有那麼多典型的脈象,在小孩的積食上舌苔遠遠比脈象重要。對於脾胃的病變來說經常我們會發現舌象的改變遠遠快於脈象。
辨氣血:《臨證指南醫案》“胃痛久而屢發,必有凝痰聚瘀”,基層見到的胃痛多是久而屢發的,這時應該想到有沒有凝痰聚瘀。 “初病在經,久痛入絡,以經主氣絡主血”,後世經常說久痛入絡、久病入絡,它的原話在這兒。絡主血,久痛入絡那就出現瘀了,於是有的醫家就說“久病必瘀”。
病變時間長了,當我們治療氣分效果不好的時候,適當地想到治療血分,也就是說病程的長短對辨在氣在血是重要指徵,當然還有其他的,它是綜合的判定,包括舌象脈象等。治療失誤,相當多的情況下是由辨證錯誤引起的,在《臨證指南醫案》裡提到:辨證、立法、處方。中醫臨證就是這三步,這三步都很重要,最難的在辨證。
在臨床辨證分型裡面,胃痛的分型是最多的,單《金匱要略》和《傷寒論》裡涉及到胃痛的證型就有很多。常見證型首要的是寒邪犯胃,由外感寒邪或冷食冷飲引起來的。外受的寒邪和內生的寒邪治療不一樣,內生的寒邪可能沒有風邪,外感的寒邪夾有風邪,治療的目的總是要把寒邪散出去,經常會用到良附丸。
良附丸適合由內傷寒邪引起的胃痛。高良薑長於溫胃,乾薑上可溫胃下可溫腎,長於溫脾,肉桂長於溫腎,這三個藥作用部位不一樣。有人說高良薑溫熱的力量小於乾薑,夏天用高良薑冬天用乾薑,這個理念是不對的,若30克高良薑有沒有3克乾薑溫熱力量大?這不是大小的問題,是作用部位的差別。這張方子沒有表散寒邪的藥,如果要表散寒邪,可以加生薑,或把高良薑換成生薑。
外寒犯胃引起的胃痛,可以用香蘇散,香附、蘇葉、陳皮、甘草。如果胃有熱又受了寒,出現了寒熱錯雜的時候,或寒邪鬱滯化熱的時候,要寒熱同治,應想到半夏瀉心湯,或乾薑黃芩黃連人蔘湯等。
由飲食停滯引起的也很常見,治療應想到保和丸。保和丸是朱丹溪的方子。《醫方考》對保和丸是這麼說的:“傷於飲食,故令惡食,諸方以厲藥攻之,是傷而復傷也。是方藥味平良,補劑之例也,故曰保和。”對這張方劑的評價是特別高的。
保和丸由二陳湯加味而來,不單適用於治療食積胃痛,可廣泛地使用於由食積引起的許多病症。二陳湯加消食藥就是保和丸,保和丸加白朮就是大安丸,既有食積又有脾虛的時候是需要加白朮的。李東垣對用消食導滯這類藥物治療食積是非常慎重的,他說本來飲食已經傷了脾胃,再用利藥會更傷損脾胃,治療主要應該恢復脾胃的功能。李東垣治療飲食停滯用枳術丸加味。張元素用枳術丸治積食,白朮用量是枳實的兩倍,以白朮為君,現在會這樣用藥的醫生不多。
張元素、李東垣的書看得多了就知道什麼叫王道治病,從兵法來說,霸道就是用強力,攻城掠地,王道就是安撫,讓叛民變成順民。《三國演義》中呂蒙白衣渡江,沒有動一兵一卒,荊州的老百姓一覺醒來發現城裡旗子都變了,變成東吳的旗了,但其它的什麼也沒影響,沒發現什麼不好,沒有見到血,生活可以依舊。這在軍事上是最高明的,醫生治病也一樣。搞中醫發現這些東西都能用到臨床上,面對同一個問題,你的認識、思路不一樣,你的處方就是不一樣的。
保和丸力量不夠可以用枳實導滯丸,這是李東垣的方子。李東垣是反覆告誡你消導的時候不要傷了脾胃,但並不等於他碰到積滯重的不會消導,《脾胃論》中他用霸道治病也是比較狠的,附子、大黃用的也比較多。枳實導滯丸是《內外傷辨惑論》裡的方劑,由枳術丸加味組成的,積滯這麼重,必須導下,仍然用白朮。
以前實習時見到有部分老中醫特別喜歡用白朮,用現在教材裡學到的東西是理解不了的,好像白朮成了最常用的藥,後來才體會到這部分醫家是學易水學派的。易水學派的東西在老一批赤腳醫生身上影響特別大,反而對後來科班出身的醫生基本上沒影響了,因為在上學的時候對易水學派的東西接觸的並不多,反而理解不了那種用藥方式。
選方重要,還有重要的是我們對自己所開方劑劑量和配伍的把握,以及服藥的多少,也就是掌握分寸。當代醫家方藥中曾專門撰文《關於掌握分寸問題》,提到臨床掌握分寸的重要性。李東垣的書讀得越多,你用藥會越謹慎,你會知道什麼叫王道,包括平淡的茯苓、苡仁,常用的神曲、山楂,在他眼裡都是需要謹慎使用的。不讀張仲景的書不會救死扶傷,不讀李東垣的書不知道王道安天下,讀張仲景能打天下,讀李東垣能安天下。
肝氣犯胃。“氣得胃疼”,用柴胡疏肝散,它是四逆散加味來的,用四逆散也可以;如果是偷偷生氣,緩慢起病,疼得不厲害,用逍遙散。逍遙散證是緩慢起病的,柴胡疏肝散證是突然起病的,化熱可用丹梔逍遙散。若平時老生氣突然出現胃疼或經常性地疼,可以有逍遙散證、丹梔逍遙散證、越鞠丸證。
越鞠丸是朱丹溪的方劑,在方劑書裡越鞠丸是理氣劑的第一張方劑,越鞠丸怎麼理氣?蒼朮、梔子、神曲都不是理氣藥,川芎有理氣的作用但它主要是活血藥,也就是說方中只用了一味理氣藥,香附,但它又有活血的作用,為什麼不用枳實、枳殼、青皮、陳皮這類理氣藥?書中說,柴胡疏肝散是治肝鬱的,越鞠丸是治六鬱的,怎麼判斷病人的鬱是六鬱還是肝鬱?六鬱有肝鬱,氣、血、食、溼、痰、火鬱住了,怎麼知道這六個鬱在病人身上都出現,真得是辨出六鬱來才用越鞠丸?朱丹溪說“百病多兼有鬱”,治鬱的主方是越鞠丸,可見使用越鞠丸的機會是很多的。
柴胡疏肝散和逍遙散治療的重點在肝,越鞠丸治療的重點在中焦,中焦的鬱不比肝鬱見得少。如果是越鞠丸證而用柴胡疏肝散治療,可以有效,但明顯是治錯了。朱丹溪和李東垣都非常重視中焦的鬱,實際上是李東垣先重視的,朱丹溪學了李東垣後通過自己的悟把治療中焦鬱推廣開了。人體一身氣機正常升降出入就不會有鬱,鬱住了更多見得是中焦不升不降,越鞠丸主要是恢復中焦正常的升降。後世的醫家對肝鬱很重視,認為肝是主一身氣機疏洩的,慢慢地我們把氣鬱定格到了肝上,反而把中焦鬱給忘了。
鬱滯時間長了,往往能化熱,這種情況用丹梔逍遙散。還有一張方劑是朱丹溪的左金丸,黃連清胃熱,吳茱萸暖肝散寒,本來不應該有解鬱的作用,但吳茱萸有一個作用是降逆,有本草書上說“吳茱萸降濁陰最速”,可以降胃逆、降肝逆,於是這兩個藥組合起來就有治肝胃鬱熱作用。還可以從辛開苦降角度理解,吳茱萸是辛散的、辛開的,黃連是苦降的,一開一降能恢復中焦的升和降,也有解鬱的作用,因此一般提到肝胃鬱熱的時候想到左金丸。
但丹梔逍遙散和左金丸的適應症是不一樣的,從舌苔來說,丹梔逍遙散證的舌苔不應該多,但左金丸證的舌苔不應該少。張景嶽有一張方劑叫化肝煎,方中有特殊的兩對藥,丹梔和青陳皮。陳皮是調中焦氣機的,青皮是調理肝膽氣機的,丹皮是治療肝經血分鬱熱的,梔子是治療肝經氣分鬱熱的。
久病入絡,胃病時間長了可以出現氣滯血瘀,在慢性胃病裡面治療血瘀的方劑,丹蔘飲的名氣最大,這裡面有三味藥,丹蔘、檀香、砂仁,治心胃諸痛,包括治療胸痛都是常用的。失笑散是活血止痛的,臨床上胃痛考慮有瘀血的時候可以用。單純見到瘀血引起的胃痛不多,我們經常見到在其他情況下夾有瘀,可能會有胃虛、痰滯、溼熱等,治療的時候丹蔘飲、失笑散經常會合到其他的方劑裡使用,單用的機會不多。
溼熱中阻或痰熱中阻可以引起胃痛。溫膽湯治療痰熱中阻,三仁湯治療溼熱中阻,兩方證都會見到舌苔偏膩。如果是溼熱,脈象會見到濡、數、緩等等這些“無定體”的脈象,痰熱會見到滑脈。當見到一個舌苔偏膩的慢性胃病患者,如果考慮溼熱的時候,還有另一張方劑可供選擇,半夏瀉心湯,可以治療溼熱中阻的胃痛、胃痞,包括胃脘部的脹滿。半夏瀉心湯在《傷寒論》裡本來是治療中焦痞證的,由於前面的醫生誤治後,表邪已經解了,出現了中焦氣機的痞結。究竟是什麼痞結住了,後世的醫家有不同的意見。
有認為痰氣痞結了,方中有化痰藥、散結藥;有認為寒熱阻結了,方中既用了乾薑又用了黃連,老百姓說的寒火胃疼可能就是這種情況。但是有人不同意,有人說寒和熱都是無形的邪氣,怎麼可能兩個性質相反的無形的邪氣結在一塊呢?這部分醫家認為這裡面應該是溼熱。戴元禮說過“瀉心諸方取治溼熱最當”,當代的傷寒大家陳亦人特別贊成這種觀點,他說就不應該是寒火,就應該是溼熱,他說歷史上善於使用瀉心湯的除了張仲景可能就是葉天士了,葉天士在他的《臨證指南醫案》裡以瀉心法主治的醫案就有60多例,他說不論外感內傷凡屬消化系統溼熱阻滯的病證均用瀉心湯化裁。
這種提法可以是合適的,我們見到的舌象往往是偏膩的,如果舌象不膩用瀉心湯效果很差,當然他說的是消化系統的病證。實際上臨床體會,我的感覺,瀉心湯證的部位就是在胃脘部,張仲景說的“心下”,“心下”的病變不管脹、滿、痞、痛,只要見到舌苔偏膩,首先考慮用瀉心湯。如果病變部位挪到臍周了,瀉心湯效果不好。
在幾個瀉心湯方中,我感覺用半夏瀉心湯的機會較多,這個方子難用在補和瀉的比例上,寒和熱的比例上,有時候也可以把左金丸合進來。治療痰熱中阻,還有一張方劑是小陷胸湯,這是很多消化科醫生很推崇的一張方劑。小陷胸湯是治療小結胸證的,半夏瀉心湯是治療痞證的,痞證和結胸證的區別在於邪氣的有形無形,結胸證是痰氣交結,是有形的,而痞證是無形的邪氣,“心下滿而硬痛者為結胸,滿而不痛者為痞”。小陷胸湯曾在中醫界又有一個名字叫“胃痛三味方”,也就是說治胃痛效果是很好的,當然用於胃痛的時候臨床上應該見到舌苔膩,脈滑數,體現出痰熱的表現。
以虛為主的胃痛可能見到胃陰虛和脾胃虛寒。胃陰虛這一型在臨床上很難治。臨床上不害怕溼熱中阻,不害怕舌苔膩,就害怕舌苔少。好在現在臨床上見到的胃陰虛證少一些,舌苔少的要比舌苔膩的少的多。胃陰虛需要養陰,但養陰藥有礙於胃的納和脾的運,並且陰必須由氣來化,陰藥服進去必須經過運化才能變成有用的陰,如果運化不了那就是沒用的,只能變成溼邪。而運脾需要用溫藥、陽藥,對陰藥和陽藥恰當組合,這是比較難的,需要對整體有把握。陰藥用得稍過,病人就會感覺到吃飯不太好了,大便不太好了,陽藥用得稍過,病人又會感覺到病症加重了,因為陰虛加重了。實際上,古人說陰虛難治,除了結核病之外,臨床上見到真陰虛病要比氣虛病、陽虛病難治得多。
治療胃陰虧虛,方書中經常提到一貫煎、芍藥甘草湯、沙蔘麥冬湯、增液湯等方。一貫煎是治療肝胃陰虛的,沙蔘麥冬湯和益胃湯是治療胃陰虛的,芍藥甘草湯體現另一種治法叫酸甘化陰法。也就是說,面對胃陰虛證,治療有兩種方法,一種方法是直接補陰,使用沙蔘、麥冬、石斛、玉竹這類藥物;另一種方法是用酸味藥和甘味藥來化陰,酸味藥如芍藥、烏梅、木瓜等,甘味藥以甘草為主,其他的甘味藥也可以用。
如果病人經常泛酸,也就是口語中說“醋心”,能不能用酸甘化陰?一般來說可以用,這是兩回事,如果胃酸比較明顯我們可以酸甘化陰法合左金丸,比如芍藥甘草湯合左金丸。酸甘化陰對胃納脾運的影響要小於直接養陰的方法。
直接養陰時要加點流動氣機的藥物,比如一貫煎裡用到川楝子,但養胃陰時我們不一定會用川楝子,我們會用陳皮、砂仁、木香等,但它們溫燥的力量比較大,因此少用,有時有的醫家主張用香櫞、佛手,但實際上香櫞、佛手主要是疏肝的而不是疏胃的,這還是有差別的。總歸在這一型裡面可能用藥不是那麼單一,需要對用得藥物及劑量進行斟酌。
胃陰虛出現,往往提示這個病病程較長,經常會提示有瘀血,要加點活血的藥,比如赤芍、丹蔘等。在胃陰虛的基礎上往往會出現熱,於是有的醫家會加一味蒲公英,或連翹,或銀花。
脾胃虛寒是臨床上見得較多的,常用方如黃芪建中湯、附子理中湯、吳茱萸湯等。但當我們辨為脾胃虛寒用溫補藥的時候,一定要注意有沒有邪實。如果在脾胃虛寒的基礎上出現邪實,一定要先祛邪實再溫補,這點是需要注意的。臨床辨證明明是脾胃虛寒,怎麼就越補病症越重了,補得舌苔都膩了,補得都上火了,可能就是把那一丁點邪給補住了。
比如傷寒論中的樸姜夏草人蔘湯證,這個證表現得很像理中湯證,但用了理中湯實際上效果不好,它在虛的基礎上有邪實,把這點邪實解決了,接下來用理中湯治療,這是合適的,用藥的先後不一定要留意。溫補中焦的小建中湯和理中湯都是張仲景的方劑,這兩張方劑區別挺大的,但是我們面對脾胃虛寒的時候容易把這兩個方證給混了。
張仲景在虛勞篇裡用得是小建中湯和黃芪建中湯,沒有用理中湯,而我們溫補中焦經常用理中湯,現在善於用理中湯的醫生似乎比善於用小建中湯的醫生多。這兩張方劑的區別在於小建中湯證脈弦,理中湯證脈不弦。兩方證都是虛寒證舌象,症狀可以一樣,如肚子疼、拉肚子、肚子脹,舌象都可以是淡的,苔薄白的,都可以胃寒,脈象都是弱脈、緩脈、偏陰的脈,不會出現陽脈,但小建中湯證會在細弱的脈中見到弦。
吳茱萸湯容易被遺忘,它治療虛寒胃痛和上兩方又是不一樣的,吳茱萸湯是治肝胃的虛寒,肝胃虛寒可以出現胃痛呃逆,表現為胃的病變,在傷寒論裡見過三次,少陰、厥陰、陽明病裡面,並且都涉及到飲邪、寒飲,他們共有的症狀是嘔惡,肝胃氣逆。一般在臨床上遇見肝病特別容易出現肝陽上亢,特別是現在的老年人高血壓病人,而經常不去重視肝陰上逆。肝陽上亢我們會用到鎮肝熄風湯之類的方劑,肝陰上逆需要用吳茱萸湯。
李東垣對胃痛的治療,從內傷著眼,他一般會用到人蔘、黃芪、炙甘草來益胃氣,溫中一般會用益智仁、吳茱萸、白蔻仁,理氣一般會用木香、柴胡、青皮、陳皮、厚朴,和胃用麥芽、半夏、神曲,和血用當歸、桃紅。也就是從內傷角度著眼,對病機考慮得相對複雜一些。
由於著眼於脾胃內傷,一般都會用到益胃氣的藥,也就是說相當多的內傷胃痛,李東垣在用藥的時候可能類似於我們理解的拿補中益氣湯來加減,這點是和現在臨床醫生有差別的。李東垣這種用藥法對我們的啟示是:在治療胃痛時,無論虛證、實證,治療的最終目的是希望胃氣足,而千萬不能把胃痛治好了,而胃氣也傷損了。不要傷損胃氣,要有意無意去培補胃氣,只要胃氣恢復正常,胃痛就不會再反覆了。如果胃氣越來越虧,那麼胃痛即便現在治好了,它還會反覆發作的,甚至發作次數會越來越多。
《丹溪心法》中說“諸痛不可補氣”,這句話對後世影響特別大,不通則痛,補氣會加重不通。但李東垣治胃痛,補氣是常用的,朱丹溪看過、學過李東垣的書,實際上他說這句話是基於糾偏。他看到有部分醫生學李東垣,老補氣,離了補氣藥不開方,他發現疼痛這類病用補氣藥經常會用錯,於是他就告訴他的學生碰到疼痛不要隨便補氣,可能他的原意是這樣的。可是他的學生就給他記錄下了這句話,他的書流傳很廣,後世好多醫家都記住了這句話。他的意思是碰到痛症要注意,一般情況下不要亂用補藥,但一定需要補時還得補。
《丹溪心法》中又說:“大概胃口有熱而作痛者非山梔不可,須佐以薑汁,多用臺芎開之”。治療胃痛,朱丹溪仍想到鬱,想到用越鞠丸法。胃痛有寒有熱,屬於熱,張仲景用黃芩、黃連,朱丹溪喜歡用梔子,不可單用,佐以薑汁、川芎等溫散、溫燥藥,張仲景是佐以半夏、乾薑,用意是一樣的。
《丹溪心法》中又說“有因平日,以致死血流於胃口作痛,用桃仁承氣湯下之,切記。”碰到瘀熱作痛,瘀熱出現在胃脘部,這時可以用桃仁承氣湯。哪種情況會碰到呢?如果碰到一個人平時特別喜歡喝酒、吃火鍋、吃大肥肉,這樣時間長了有可能出現這種胃痛,或者胃潰瘍的病人,見到便祕,有可能遇到桃仁承氣湯證。
病案舉例:
案1:武某某,女,42歲,慢性胃炎10餘年,中西藥物進服無數,不能愈。其夫住院,順便求方一試。納差胃呆,口乾絕不喜飲,大便時干時稀,體瘦面白,舌淡齒痕,舌苔水滑,脈細弦。證屬飲停心下,方用苓桂術甘湯。處方:茯苓15g,桂枝9g,焦白朮9g,炙甘草3g。3劑大效,持方返回老家繼服。
患者拿到處方時說:“我是藥罐子,吃藥無數,恐有耐藥性,量小怕無效,能不能開多點?”藥後說:“我吃藥無數,從沒有吃過這麼有效的藥,也沒有熬過這麼少的藥。”
吃藥無數,不外乎化痰和胃的二陳湯,健脾補氣的四君子湯,辛開苦降的半夏瀉心湯,理氣散寒的良附丸,活血調氣的丹蔘飲等等,或補或開,單方複方,藥量再大,並未治飲,不效也在情理之中。
張仲景特別重視飲邪,而我們臨床上經常容易忽略飲邪,這是應該注意的。飲邪經常見到的指證,舌苔是水滑的,脈是弦的,這個弦可以是單純的弦,也可以是細弦,可以是沉弦,總歸是帶有弦。而大家能看到前面這一堆方劑所有的方劑都取代不了苓桂術甘湯,四味藥加起來就那麼一點,就這麼點藥病人吃起來就會有特別好的感覺。
案2:劉某某,女,35歲,慢性胃炎多年,久治不愈。間歇性胃脹、反胃,納差,便調。此女性格偏於內向,家境不順人意,自述心情不好時胃病易發或加重。診其舌質暗紅,舌苔黃白稍濁,脈緩中夾弦。證屬中焦鬱滯,升降失司。治以開鬱和胃為法,方用越鞠丸。處方:蒼朮12g,川芎9g,香附9g,梔子12g,焦神曲12g。3劑水煎服。藥後症減,繼服3劑。此後患者祕藏本方,每有胃脘不舒甚時,自行配服3~5劑。
上方是一張大家熟知的越鞠丸方。百病多生於鬱,“胃炎”也可因鬱而生。只是前醫見鬱思肝,總以治肝鬱為主,也能少效,但終屬藥證不符。書中都說越鞠丸治“六鬱”,但後學者不易把六鬱和具體臨床病證結合起來,因此朱丹溪常見的鬱證在後學者眼裡見得少了,越鞠丸也經常被閒置不用。實際上,越鞠丸治鬱著眼於中焦,與柴胡疏肝散、逍遙散治鬱著眼於肝完全不同。真正掌握了越鞠丸方,臨床會發現本方的用途很廣。
我們現在幾乎不認識朱丹溪說的鬱證,被後世醫家說的“六鬱”把思想給捆住了。當我們忘記了六鬱,迴歸到朱丹溪說的鬱證上,可能就會發現臨床上鬱證是很多見的。這就和有個醫家說過,《傷寒論》學得好的人,臨床上看到得到處都是傷寒病,而沒學懂《傷寒論》的人,一輩子也見不到一例傷寒病,道理是一樣的。因為不認識,所以就見不著。
案3:武某,男,42歲。患“慢性胃炎”多年,長期胃脘痞滿不舒,有時泛酸,納少,大便尚調,精神欠佳。舌質淡暗,舌苔黃白,脈緩。證屬中虛邪滯,寒熱蘊積。治以辛開苦降為法,方用半夏瀉心湯加減。處方:乾薑6g,姜半夏12g,吳茱萸3g,黃芩12g,黃連6g,人蔘6g,炒谷、麥芽各12g,炙甘草3g。5劑水煎服。
藥後症狀明顯好轉,上方加減服用40餘劑,臨床痊癒。
慢性胃炎,多數並不難治,老百姓都知道“寒火胃病”。本案辨證、選方、用藥並無特殊之處,前醫不效的原因,可能與倚重中、西醫結合有關,也可能與不辨證有關。
案4:張某,男,55歲。2008年2月18日初診。
“老胃病”多年,兩年前加重。經行“胃鏡”檢查提示“慢性淺表性胃炎”。試用“奧美拉唑”口服有效,醫生建議其連服8周,每日早、晚各一粒。患者連服10周,服藥期間無明顯不適,但停藥1周,諸症又復,於是對西藥失去信心。2年來服用較多中成藥和中草藥,但見效平平,經人介紹來診。診見:胃脘不暢,下午及晚上出現泛酸,上逆。納食欠佳,大便尚調,口氣較重。舌質淡暗,舌苔薄白粘,脈細弦緩。證屬中虛,升降失司,胃氣上逆。治以辛開苦降法。處方:乾薑6g,姜半夏9g,黃芩12g,黃連3g,吳茱萸3g,黨蔘6g,枳實9g,枳殼9g,炙甘草3g。3劑水煎服。
2008年2月25日二診:諸症未減,每次服藥後1小時左右出現胃痛,移時自行緩解,停藥後仍有胃痛時發。舌脈同前。上方去枳殼加烏賊骨18g、炒谷、麥芽各15g,5劑水煎服。
2008年3月6日三診:上方服第一劑即感胃內久違了的舒適感,胃痛未發。服完5劑,諸症俱已消失。現納食明顯增加,胃脘無不適(患者補訴自己服上藥都是早晨空腹頓服)。囑上方2日服1劑,繼服5劑。
這個證辨起來也不典型,不好辨。對於胃脘部的病證,只要沒有過多的證據反對使用半夏瀉心湯,而又沒有更合適的方劑可供選用,我經常用辛開苦降法,使用半夏瀉心湯加減。胃脘部不暢,痞、滿、酸、逆,先讓中焦恢復升降。
反思藥後出現的胃痛,是不是半夏瀉心湯在起作用?有可能。每次藥後1小時左右出現胃痛,可能正是藥效最大的時候,這時候胃痛可能是胃想和降但和降不了的結果。也許第一張方不加減繼續往下用也會有效。
清代醫家陳修園對經方的認識是“非此方不能治此病,非此藥不能成此方,所投必效,如桴鼓之相應”。臨證處方要達此境界,不易!
案5:高某,女,80歲,2004年9月8日初診。
患者是山區農民,素體偏瘦,但精神尚好。近一年來胃痛頻發,經當地醫院診為“膽石症”,建議手術治療。患者及家屬不接受手術治療,電話中告知病情。試處下方:柴胡40g,黃芩40g,姜半夏40g,生白朮120g,雞內金90g,陳皮40g,茯苓40g,焦山楂60g,赤芍藥60g,枳實40g,鬱金30g,炒麥芽30g,生大黃10g,芒硝30g,炙甘草20g。1劑研細末,煉蜜為丸,每丸重10g,每服1丸,日服2次。
2005年8月30日電話告知,老人服上藥後,胃痛未發,納食很好。要求今年冬天服補藥調補身體。處方:焦白朮200g,雞內金200g,枸杞子100g,懷牛膝40g,柴胡30g,赤芍藥40g,枳實30g,石菖蒲30g,炙甘草30g。1劑研細末,煉蜜為丸,每丸重10g,每服1丸,日服2次。
面對高齡患者,無論何病,顧護,調治脾胃為不二法門。
第一張方劑是治療膽石症的常規用方,只是注重中焦,我還是著重於中焦。結石病引起胃痛發作,在中醫裡還是屬於腑氣不通,方中10克大黃、30克芒硝,這個量不算大,配有大量護脾胃的,基本上不傷脾胃。
只要是高齡患者,慢性病,久病,不管是啥病,治療先從中焦入手。只要病人能吃能喝能長肉,這就沒事,身體不好的小孩也是一樣的。治脾胃,臨床時間越長,越能感覺到脾胃的重要性。當代臨床大家嶽美中說,我一開始是學張仲景的,我前半生特別喜歡用經方,但是當我老年後特別喜歡李東垣,我發現用李東垣的東西,對於久病老年人的病變效果很好。
李東垣的東西和張仲景的東西截然不一樣,但都是很有用的,像這種用藥法,看起來找不著李東垣的影子,但毫無疑問受到李東垣的影響,受到易水學派的影響。治國安邦需要王道,面對一個老人,無論是啥病,都需要“治國安邦”。不要總想怎麼把這個病除了根,你首先應該想怎麼能讓老人活著,更好地活著。膽結石,我不一定要把它消掉,平安無事讓你不疼就行了,就讓你在身體里長著。老年人有啥病就讓他有著吧,咱們只是把這個正氣給維護住,讓他先後天不要絕了就沒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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